1、纳税人瞅住我的破袖口

铜川市国家税务局 王祖文

那是我刚刚参加税收工作的时候，距今19个年头了。

我的管户是小煤矿，个人承包的小煤矿。那时的煤

非常便宜，一吨块煤70元，但矿主还是能赚到一些钱的。有些矿主起楼盖房已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我刚刚大学毕业，一个人被分配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偏僻山镇上收税。当时由于我刚到工作单位，还没有领到税服，所以就穿着便装上岗了。 这里是黄土高原南部的山镇，海拔很高,冬天是寒冷的。学生出身的我没有钱打扮自己，也无心打扮自己，这里离市区很远，人少的可怜,山镇的街道上常住人口百人左右，我仿佛是一株从陕北移植在这里的树，最急切的是适应水土扎根生存,而不是如何立刻开出红花来。

那次，到一个小煤矿收税，也是第一次到这家煤矿收税，在我按照规定开了税收缴款书，准备返回税务所时，矿主要送我一件衣服，那衣服究竟是什么款式什么质地什么颜色，我既来不及看，也不敢问。那矿主心意很真诚，态度很坚决，执意要送我。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情，我非常矛盾。从我内心里来说：我太想要这衣服了。因为我上大学，家里都穷的给我买不起一件象样的上衣。这并不是我内心多么肮脏，多么贪婪，多么可恶，而是我爱它，需要它,甚至喜欢它。我甚至伸出了自己的手,想接过这礼物。 脑子里忽然闪过了老所长说过的话：前两年，有一名税务干部白吃了纳税人几个烧饼夹肉，让省局的一位处长查出来，将这名干部处理的很重啊!蓦地，我迟疑了一下，感觉自己的心理有些贪婪，贪婪的有些失控,我强行压住自己的贪图便宜的心，借口上厕所的机会，突然神经质地拔腿便跑，顺着山梁没命似地跑，回头一看，那矿主瓷愣愣地站在自己的窑背上高声地说了一句：“憨娃啊！”

跑在山梁的大路上，我一口接着一口地喘气，坐了下来。我害怕矿主追了上来给我。害怕因为收了他的衣服给我的工作带来被动，给我的前途带来影响。收了这衣服究竟能给我带来多大的危害我当时其实并不清楚。我只本能地想：“吃了别人的嘴短，拿了别人的手软！”这一跑，可把中午饭跑掉了。这里离税务所很远，周围又没有食堂。如果在矿上，随便在职工灶上吃个馍凑合一顿可以过关，可现在肚子饿的咕咕叫，何处吃饭呢？气刚刚喘平，却见矿主从后面追了上来喊：“不管怎么，先吃了饭再走！到家里吃家常便饭。站－－住，站－－住！＂我本来想跟他去吃饭，我根本顾不了什么纪律，顾不了什么廉政规定。肚子饿是最大的规定。但一想：万一他再给衣服怎么办？让别人知道怎么办？尤其让单位的领导上级领导知道了怎么办？因为这件事情给自己的人生带来不必要的污点怎么办？怎么办？不怎么办。父母是陕北穷地方的农民，那地方用上海作家王安忆的话说：不适合人类生存。父母在这样的地方把自己从大学里供养出来已经非常不易，自己进入到这样的行业不容易，为这么点小便宜影响到自己的饭碗多划算不来啊！想到这里。我甩掉了矿主，忍着饥饿向十五里远的税务所走去。我走的飞快，后面传来了矿主的声音：“唉，这是个可怜娃，饿着肚子干活啊！”

这件事情像风一样过去了。四年以后，我早就调到了市局，和一名老科长在宜君县下乡催税。老科长老家恰好就在我刚参加工作的那个镇上。他刚刚办完当初给我欲送衣服的矿主的偷税案子，老科长是从检察院派驻到税务局里来的。 晚上，我们住在一间简易的旅馆里，老科长将话题扯到了我当时拒收上衣的事情上，说是那位矿长告诉他的。我心中咯噔了一下：看来我当初做的是多么对呀，要是收了，看来还不知上面会有什么头儿知道啊！还不知会有多少人知道！人说搞经济工作头脑一定要清楚，看来，我脑子还是清醒的，并没有把糨糊装进脑子里的。老科长反复重复：“矿主说你太可怜了，老实的连饭都不敢吃啊！”是的，人世间的有些饭你还真不能随便吃，有些礼还真不能随便收的。此后，人生的未来一天天在我面前展开，这样小的往事成了过去的风景迅速退到了记忆的后面，我将这样鸡毛蒜皮的事情忘记了。

2007年岁末，我急匆匆地跑邮局寄信，一路小跑，顾不得周围的路人。突然，一名男子喊着我的名字，将我挡在了路边。我瞪着他，我不认识他，我不知道他姓啥名谁。我愣了起来。对方哈哈大笑：“我就是当年你刚参加工作时给你棉上衣你不要的那位矿主啊，哈--哈，我现在就在这里买地方居住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拖着自己的小孙子。“你当初非常可怜啊。我记忆最深刻的是你左袖的袖口已经破烂了，掉着半寸长的布条条，你自己当时并未注意，其实我看到就心酸，感觉你一个人来这地方不容易，所以专门给你买了一件上衣啊，但是你坚决不要，你真是个好人啊！”他紧紧地拉着我的手。我大为惊诧和感动：他的观察力胜过作家，是那么细致，他的记忆是那么好，时间过去了19年，我左袖破烂的袖口，我那掉着半寸长的布条条，我根本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他记忆的是这样的清晰啊！我真的像他所说的是个好人吗？他怎么就把我观察的那么细致入微呢？难道他是作家吗？难道他的眼睛是作家的眼睛吗？

其实，生活往往就是这样，岁月磨不掉的而被别人记忆的恰恰是那些不被自己注意的细枝末节，而这些细枝末节又往往与自己人性的清澈纯洁关联。如果我吃了他的饭，如果我收了他的衣服，那么他记忆住我的就未必是我的破袖口，而是他的新上衣了。他一定会记住：我收下他衣服的眼神、动作、呼吸，甚至我想，包括我虚假的推辞语他都会记下。如果他再细致的话，呼吸的频率、起伏的变化、灵魂的收缩程度他都会用一个最典型的细节统领起来，贯穿到岁月的长河中，贯穿到他的儿女、他的孙子等一辈辈人的记忆中。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成了一个因小失大的反面税务典型了。那将是我人生的重大失败，而这种失败是用地位用官位用金钱用时间用作家的头衔是无论如何置换不回来的。

看来饿了自己的肚子穿了破袖口的衣服值！没有收矿主的衣服值。因为１９年的岁月磨损了人世间的不少事情却恰恰磨损不了对方的记忆。

我现在的左袖口是新的，但新是建立在旧的基础上来的。

2、税官老王

陕西省佛坪县国家税务局 王玉宏

连绵起伏的巴山脚下，一条小溪缓缓流淌。依溪而的茂盛的竹林下边，一群鸭子或戏水或觅食，一派欢乐悠闲景象。阵阵山风拂过，竹林背后若隐若现起一座黛顶白墙、极具陕南风格的民居。

“有人吗？”，年过五旬的老王站在小溪这边扯起嗓子喊起来。

在一阵“汪汪”的狂吠声中，一只大黄狗窜到对面溪边，雄踞在石板桥头，面目狰狞地瞪着我们这一老一少、一高一矮身着蔚蓝色税服的不速之客。竹林下边的鸭群在粗野的犬吠声中惊慌失措，小溪顿时变成一锅沸水。

“哎呀，是老王啊，赶紧屋里坐！”一个短发齐耳、面色黑红的中年妇女一边呵斥着身边的大黄狗，一边热情地将我们迎进竹林后边的民居。而那只刚才还凶相毕露的大黄狗，立刻乖巧地摇着尾巴，一溜小跑地在前面引路。鸭群也逐渐安静下来，耳边只剩下哗哗的溪流声、此起彼伏的蝉鸣声和鸟儿的欢叫声。

“该缴这个月的税款了！”老王揭了捂在头上的大草帽，接过女主人递过来的凉茶，一口气灌下去大半碗。这才拿了大草帽一边扇风取凉一边介绍起我来，“这是新来的大学生小刘，以后就在咱这一片收税了！”

已经谢顶的老王马上就要到退休的年纪了。自从部队转业分配到税务局就一直呆在这个巴山深处的税务所。他熟悉这里的每座山头、每一块石头和每一株树木，熟悉散落在山沟里的每座房子和房子里所有的大人小孩，包括那些鸡鸭牛羊。路上，他指点着所经过的每座房子，告诉我主人家的情况。而对于山沟里不多的几户从事商业经营的个体户，我们都一一走进他们的家，喝水乘凉然后开票收税。老王的左胳膊有些残疾，那是在部队执行任务时因挂花而落下的后遗症。虽然只是左手，但看他开票写字还是显得那么笨拙和别扭。

老王是个开朗的人，一路上唱歌、说笑、讲自己的收税趣事，嘴巴没有停歇的时候。他说，收了这么多年的税，什么事都遇到过，什么人都见识过，但有一点，“在收税这个事上，只要你公道正派，天塌下来都不怕”。

为了验证这句话，他讲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个故事。

有一次，他到一个铁匠家里收税。那脸孔铁一样黑的铁匠一边给他递廉价的烟卷一边说要出门去借钱缴税，他就拣了条矮凳子坐在门口吸烟等候。铁匠进里屋跟自己那长得西施一样漂亮的女人小声嘀咕了几句，然后出门去了。一袋烟的工夫，铁匠回来了。老王站起身，准备开票收税。突然，铁匠的女人从里屋跑出来，扑倒在铁匠怀里嘤嘤地哭。还没等老王反应过来，铁匠就掀了女人扑过来，瞪圆了眼，揪住老王大声叫起来，“你欺侮了我的女人！你说怎么办？”起初的几秒钟他简直就要懵了，可是马上就镇静下来，挣脱了铁匠的双手，双眼圆睁着逼问那女人。也许是他的义正词严和威风凛凛的神态镇住了铁匠和他的女人，也许是他们自己的良心发现，铁匠和女人低垂了头，诉说了出此下策的缘由。原来铁匠的生意不好，加之孩子病了，确实拿不出钱缴税，想以此逃避缴纳税款。问明了缘由，老王的怒气消了大半，进屋去看了生病的孩子，出来填开了税票，替铁匠代垫了税款。临走时从身上掏出20元钱，要铁匠夫妇赶紧给孩子看病。铁匠女人感动得哭了，拉着老王的胳膊走进里屋，就叫孩子跪在床头喊老王“干大”（陕南方言，干爹的意思）。

“唉！那时候国家的政策有些左。咱一个收税的，明明知道有些商家确实规模小困难大不该缴税，可是没办法，咱只能一五一十地执行国家的税收政策。遇到这种情况也只能自己掏腰包把这事处理了。那孩子也争气，后来考上了大学，现在在西安安家了，铁匠两口子也搬过去享儿子的福了”。老王一边摇头一边搓手，显出万般无奈而又充满自豪。

对于一个收税的新手来说，我渴望知道老王的从税经历，一方面是好奇，另一方面也算拜师学艺。因为我知道，收税是一门实践性很强的大学问，仅仅凭书本上的理论知识是万万不够的。老王便熟练地用随身携带的旧报纸和旱烟丝卷了一支烟卷，轻轻叼在嘴上。我划了一根火柴替他点燃，他贪婪地吸了一口，那些税收往事随着徐徐腾飞的烟雾萦绕起来。

一天，在山道上遇到一个贩卖大肉的，按政策规定要缴纳数百元税款。那穿一身油汪汪外衣的家伙发现只有老王一人，便拿了明晃晃的尖刀，眼里满含着挑衅。老王便迎上去，耐心地宣讲国家税收政策以及按规定应当缴纳的税款数额，心里没有一丝畏惧。见硬的不行，那人马上换了一幅谄媚的嘴脸，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两百元钞票塞进老王的衣兜，嘴里打着“哈哈”，想要开溜。老王拽了他的胳膊，眼里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那家伙看着满脸溢满凛然正气的老王，无奈地交足了税款后悻悻而去。

过了几天，那人偷偷跑到老王家里，提了大半个猪臀，非要让独自在家的老王的老婆收下，为的是以后老王能够手下留情。老王的女人熟悉老王的脾气和做派，硬是将那猪臀和那人一起推出了家门。其实，我听同事们说，老王的家庭条件并不好，老婆是个农村妇女，一儿一女都在上学，全村就数他家的房屋破烂得最厉害，还是老辈人传下来的三间土坯房。

“收税的人一定不能贪心，因为我们天天与钱打交道，稍不留神就会栽跟头”，老王回过头来盯着我，一字一顿地告诫着。

“该走了，下一家还得走两三里山路呢！”已经开票收税完毕的老王拍了拍我的肩膀。

与女主人和大黄狗道别后，我紧跟着老王，溯着小溪急急朝下一户商家赶去。刚刚还白花花耀眼的那轮太阳已经红彤彤地依偎在不远处的山顶上，就像个大红灯笼挂在屋檐下，附近的山坡就像披了一袭赤金色的薄纱。

这是发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收税片段，对我来说，记忆犹新，因为这是我从事税收工作的起点，老王是带我收税的“师傅”。

前几日见到老王，背已经弓似地驼下来，但还是一幅乐呵呵的神态。凑近耳旁大声问他的年纪，他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大声回答说快80岁了，自己除过耳朵不好使，平日里喝喝茶、打打小牌，生活得很惬意。一双儿女都在做小生意，日子过得很滋润。

“我就时常操心他们缴税的事。听说国家对个体户和小企业实行了许多税收优惠，他们也属于享受优惠的人群，是不是这回事啊？可不能少缴税让别人戳咱收税人的脊梁啊！”老王的牙齿不好，装了满口假牙，说话有些漏风，听起来有些别扭。

我凑近耳朵告诉他，十八大之后国家非常关注民生，惠民的税收政策陆续出台，对不达起征点的小商户实行增值税、所得税减免税优惠。“听你的介绍，他们的经营规模小，应该享受国家的税收优惠。”

我还告诉老王，十八大后，国家对财税工作空前重视，绘制了建成税收现代化的宏伟蓝图。税收征管改革日新月异，税务部门实行了信息管税，纳税人在家里通过